第63章 音响长歌绝

昭帝二十年秋末，皇后及襄王兵变夺宫，史称霜月惊变。

仿佛一夜间，百花凋零，落木萧瑟，碧空万里，白雪翩飞。

帝以仁政，未兴大狱。襄王府上下三百余口流放千里。其女安瑾因救太子殿下有功，特免刑罚，由淑妃收为义女，封灵珑县主。

一日间，昭帝又连下数道圣旨。

对肃王苏筠，昭帝终是不忍下杀手，下旨废黜爵位，贬为庶民，囚于青风寺，青灯古佛，为那死去的将士念经赎罪，永世不得出。

又念承安侯前半生为国征战，一生戎马，免死罪，流放千里。

同时大肆封赏后宫，淑妃晋贵妃。已故萧贵妃晋皇贵妃，加封号静仪。

对于慕容氏，却是简单的一句废封号，葬帝陵。

也正是这道旨意，引起了朝野震动，慕容氏为废后，按制，不该葬入帝陵。

沿着青波湖，一个着蓝纱袍服的内侍快步自乾元殿方向过来，因为走得太急，冠上垂下的缀珠急剧晃动，他却根本顾不得整理。

待进了馨德宫，那内侍脸上已经渗出薄薄一层热汗，到了寝殿前急忙对当值的宫女道：烦请通报一下，奴才求见淑妃娘娘。

层层挽起黄帩纱帐，依稀便见淑妃斜倚在凤榻之上。侍女近前低声了什么，一个柔和而略微慵然的声音传来，是什么事？

那内侍忙趋前跪下，低头道：启禀娘娘，李公公命人来请娘娘，请您移步乾元殿。

淑妃抬头问道：可知何事？

那内侍道：皇上因慕容氏一事震怒，眼下没人能劝得住皇上，只好来请娘娘。

轻轻一声环佩清响，凤榻之上淑妃由侍女扶着起身，声音亦比方才静冷了几分：因果前缘，终是到了。你且退下，本宫自有安排。

乾元殿前，李公公站在皇上身后不远处，心急如焚。

几名大臣除去官服，俯身撑地，笞杖在侍卫手中高高举起，抽上脊背，啪的一声震响，不过数下便已鲜血横飞。

寒风肃杀，白茫茫一片白雪下，是刺目的鲜红。

慕容氏意图谋反，已是大罪，仅废去封号赐死已是天恩，不料昭帝竟降旨葬入帝陵，群臣皆是具表奏谏，面折廷争。

一早，数位御史怀揣奏表长跪乾元殿前，又是为了此事。

昭帝置谏不纳，命人将坚持苦谏的御史逐出殿外。谁知有位侍御史竟手抱廊柱大声疾呼：陛下有违祖制，臣等无能，唯有以劝谏！说罢返身就撞往廊柱上，若不是内侍拦得及时，当真就要血溅朝堂。

昭帝平素谦和，对群臣礼遇有加，如今却是执着至此。眼见臣子血溅当场，眼角也不曾往下瞥一下，神情绝然坚冷，无端令人心寒。

父皇竟是为慕容氏不惜枉顾群臣性命吗？苏溭从容的踏步而来，一张清冷的面容上是睥睨天下的神采。

层层御林军镇守的乾元殿，苏溭不得昭帝传召如入无人之境，这其中意味已不言而喻。

让他进来。昭帝的声音淡然无波，李公公闻声，移身退往一旁。

苏溭迈过了最后一道高槛，安静的大殿，龙榻居中，金幄如云。

儿臣叩见父皇。

昭帝抬眸，他一直都看不懂眼前的这个儿子：说吧。

苏溭道：而今叛乱已平，南北两军均有儿臣暂时接管，至于京畿守卫由三哥亲自镇守，请父皇放心。

昭帝垂眸看了他一会儿：老二和承安侯呢？

苏溭道：三哥一生养尊处优，父皇下令贬为庶民，可儿臣不忍，如今一家上下皆以妥善安排，儿臣若是想念三哥了也可时时前去探望；至于承安侯，父皇仁慈，只是此去天高路远，他又年岁甚高，怕颇有不测。

昭帝语气渐生凌厉：好啊！不愧过往世人皆赞宁王杀伐果断！

苏溭缓缓抬头，脸色清冷：儿臣查知，当年慕容氏先是诬陷母妃，又买通内卫勒杀母妃，事后买通御医造成自缢假象，欺瞒天听。父皇一早便查知此事，却纵容妖后良久。世人都道当今圣上对先贵妃用情至深，先贵妃去世后，圣上一撅不振。可有谁知，对儿臣母妃最无情的便是您。事到如今，儿臣想问问您，对母妃可曾有过一丝愧疚！

他话说到一半，昭帝脸上已然色变，待他全部说完，昭帝脸上全是惨白，踉跄后退了一步，伸手扶住旁边的高案才稳住身子。

苏溭面无表情地跪在殿中，眼波静冷。

过了好一会儿，昭帝脸上的惊痛震怒皆落尽，眼神如死灰一般道：若非她动了你母妃，朕又何至于与她走到如今这一步。如今，你已贵为储君，还想要什么？

苏溭长身而起，抬眸与昭帝对视了片刻。

殿中的宫灯影影绰绰，时辰流逝，越发显出四周的静。苏溭淡声道：儿臣，要父皇的一道罪己诏。

短短数字，如一层凉冰扩散，刹那封冻了整座大殿，四周静得能听见心跳。

自大燕开朝至今，已有百余年，历经十余位帝君，即便是昏庸如明帝，因一己之私引敌人入关差点导致大燕灭国，亦未曾下过罪己诏。

所谓天子，乃是天授，又何曾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