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少年(第1/2 页)

柑子岭一处狭窄巷道，参差不齐的黄泥房屋下，是夹杂着鸡鸭粪便的泥泞道路，污秽不堪。座座屋檐下，一个个衣着肥胖围裙的平民妇女蹲坐在盛满水的木盆旁，搓洗着手中衣物，谈论着屋前屋后的家常里短，不时传来一阵阵笑骂。

“王妈妈，水生侄子又回来了？这半年怎么只看到往家里跑，挣上银子了吗？”一户檐下正卷着袖管搓洗衣物的女人朝隔壁笑道。

“朱家婆娘，管好你嘴巴，我儿子跟着镇子里头当官的混着呢，可比你家那成天逗鸟玩狗的小魂帐强不知道哪里去了，记得叮嘱你家小魂帐，管好自己那几只鸟雀，下次再敢飞来我家檐上拉屎，可就被老婆子我下锅了。”

“老不死的你说什么呢？我儿子怎么就小混账了？”说罢那女人抄起打衣杖朝屋顶瓦比自个儿家矮上一截的邻居扭打在了一起。

不一会儿，周边正搓洗着衣物的妇女纷纷停下了手中活计，围在了一起对着扭打二人指指点点，有劝架的，更有不忘火上浇油叫骂的，一时间本就狭窄的巷子，更显拥挤不堪。

显是体格上占了优势，那女人一顿王八拳刚呼完，那屋顶没自家高的老婆娘便坐在地上再起不来了，儿子出门前给自己打的簪子掉在了地上，早已斑驳的头发便散落了下来，双手撑在地面上，呜呜咽咽，不时吐出几句撕心裂肺的刺耳脏话。

那打出一套惊艳了街坊邻居王八拳的女人转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打衣杖，随手扔进了自家檐下，叉腰对着那坐在地上的女人骂道：“你就是个贱货，年轻时克死了你男人，现在连带着你儿子在外头受排挤，一知道你儿子有你这么个疯子娘，谁还敢跟你儿子交往，你儿子快要三十六了吧？怎么就讨不到媳妇呢？”

这话显然戳中了跪倒在地上女人的心肋，再不敢还嘴，只是嘴上却念叨着去世多年丈夫的名字，嚷嚷着丢下他们母子如何如何。边哭边骂，凄凄惨惨。

巷口，衣着单薄的少年看了眼嘈杂的人群，低着头不声不响的走了过去。

已是晚秋的清晨，北地处处挂着浅显的白霜，寒风凛冽中，是成年人都不堪其苦的彻骨冰寒，白色长衫遮盖下的瘦弱身躯更是深受其苦，只得双手拢袖，但身体仍是微微打起了摆子，看起来颤颤巍巍。

嘈杂人群中，一名妇女率先发现了闷不做声的过路少年，拉着身边女人的袖口，朝少年指指点点。

于是，一众人话中的焦点又从地上痛哭老妇的身上转移到了才刚搬来此处不久的长衫少年。

“看看这刘家少爷，真是不容易。”

“听说刘老爷一过世，刘家大夫人就把他们娘俩赶出了刘府，这世道，二房可不就是这样？”

“都是那大夫人太不是个东西，跟刘老爷十几年了就生了个女儿，刘老爷才会纳妾，二夫人就算生下了少爷，为刘家续上了香火，听说娘俩在刘府也一直对大夫人跟其余刘府之人礼敬有加，从来不摆什么夫人架子。”

……

少年已然远走，但妇人们言语却还是听到了个十之八九，鼻头不免有些酸楚。

跟那个被舅舅们称作烂好人的娘一样，他从不怨恨大娘对自己的刻薄，即使是不久前被赶出了刘府。

大娘不喜欢他和娘亲，连带着府里下人对他也不敢太过恭敬。娘俩跟着下人一起操劳家务，这是常有的事，就在大娘眼皮子底下。他从不曾感受到过刘家少爷这个身份本该拥有的一些东西，也从来不敢奢求除了每日的三餐饭，那个从小到大都让他亲近不起来的刘府还能给与他什么。

大娘生的那个姐姐，对自己和娘亲倒一直很好，只是也怕大娘，大娘在时，她也是唱红脸的。

身为自己生父的刘家老爷常年在外头忙他的生意，一年四季也见不上几面。每次回家倒会给自己带上几件新衣裳，几样小玩意，还会带着自己去柑子岭最好的酒楼吃上几顿大餐，只有那几天，他和娘亲才不用像个下人一样操劳。

有时那个男人会责骂他太拘谨，不像个刘家少爷，他就会傻笑着，给他夹上一筷子自己觉得好吃的菜，常年在外奔波的男人这时就会摸摸他的头，朝自己母亲相视一笑。

好景不会长久，那个男人只会在家滞留几天，于是带给他的一些东西在那个男人离开以后就会被大娘指使的下人偷走，刚开始的时候，他会痛哭流涕，后来，姐姐知道了这件事，他就有了一只带锁的盒子。

他会在那个男人离开之前，把能放进去那只盒子的东西，都锁在盒子里面，可是盒子上了锁也会被撬开，里面的东西仍然会不翼而飞。再后来，那个男人给了他东西，他就先把衣服撕破，把玩意儿踹坏，再若无其事的扔在自己和下人杂处一室的真正床铺。

只是这样一来，那些以往对他还能有些关怀言语的下人，再受大娘嘱咐来刁难他时，好像就不会再像平时一样身不由己了。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会有姐姐跟娘那样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也会有大娘还有那些下人那样的人。

他没什么不能接受的，虽然有些时候也会躲在那破旧的被子里哭。

本以为自己能够一直熬到那个男人可以不用再自己去操心外面的生意，大娘不会再刁难自己和娘，然后一家人可以看似其乐融融生活。

可半年前，那场大水，不光浇灭了柑子岭军民生活的希望之火，更令西晋国威受挫……

大水过后，民不聊生，被大水带来的淤泥中，尸体横七竖八，整个镇子只有哀嚎不绝于耳，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