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月与灯依旧
又是一年寒冬,凤仪宫依旧冷清,这座后宫之主所居的宫殿,自废后凤氏去的那日起,就被封了起来。
红墙另一头,一顶华丽的轿辇冒着大雪被抬进皇城,尽管风雪漫天,侍从们仍稳稳当当地抬着轿辇走在宫道上。御赐的七凤金黄仪仗,正是如今宫中最得宠的宸贵妃。
宸妃与当今陛下青梅竹马,当日登基之时便册为宸妃,集后宫宠爱于一人。去岁大燕与北胡开战,最后关键时候,北胡二皇子独孤意竟派人擒拿了宸妃,以此威胁大燕退兵。宁熙帝百万雄兵陈关,那一站血流成河,只为亲自带回了心爱的女子。
只是废后凤氏去了之后,她没多久就犯了癔症,整日疯言疯语。
陛下说她福薄,迁到行宫静养。
后宫沉沉浮浮,众人料定宸妃下半生只能在行宫度日,不想她竟能再获皇恩,不到一年,又被风风光光被迎回皇宫,还被加封为贵妃。
宫道笔直延长,贵妃的仪仗已经走远,年老的太监望着那一团小小的黑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不该回来的还是回来了!”
跟在他身边的小宫女痴痴地望着宣武门的方向,低声相劝:“义父,莫再胡言乱语了,小心叫人听见。”
老太监不听他劝说,一路唉声叹气地往凤仪宫而去。
老太监姓韩,曾服侍过先皇后,宫人都尊称他一声韩公公。当日先皇后凤氏被废了之后,迁去清心殿,他未谋其他出路,而是留在了凤仪宫,每次晨昏定时打扫空荡荡的大殿。
自凤氏去了之后,他总是隔三岔五的偷偷前往祭拜。
夜幕降临时,雪渐渐停了。
韩公公从袖里摸出几根红烛,颤颤巍巍地插在凤仪宫的石灯上。
昏黄的烛光照亮了大殿,驱散这一方黑暗孤寂。烛光中,韩公公的眼睛又含了浊泪,絮絮叨叨道:“娘娘是我见过最是洒脱、善良的人,可惜天不佑好人……”
他本随在慕容皇后身边做事,那年霜月之变,他本应被判斩首,是先皇后念他年老救下了他,并将她留在了凤仪宫当差。
可惜了世事难料。他亲眼见到当今的宁熙帝对先皇后宠之入骨,又亲眼见他废她后位、灭她满门。
自凤氏去了之后,凤仪宫也就彻底封了宫门,成了深宫忌讳。不久后宸妃也疯了。
清桑低头扫着积雪,扫帚划过地面唰唰作响,掩盖过老人混浊的嗓音。
清桑今年不到十五,自小入了宫,跟了韩公公。对于先皇后一事,她知道的不多。
只是听后宫中人传过废皇后先去那日的情景。
话说那日当废后凤氏没了的消息传到乾元殿之时,宁熙帝正在批阅奏折,停了顿在那里,没有听清,命太监又说了一遍。
“回皇上,凤氏昨晚去了。”下面跪着的王恒颤颤抖抖的又回了一遍。
“砰”的一声,宁熙帝手中的朱笔突然折断。殿外风雪交加,年轻的皇帝连龙袍都来不及披上,就那样奔跑在黑夜中。
清桑不信,堂堂的一国帝君怎能不穿鞋就奔跑在雪地中。可正是因为如此的有违常理,后宫中人才久久不能释怀。
皇宫中的丧钟响了一遍又一遍,只听跟在宁熙帝身边的小太监私底下说,那日宁熙帝抱着怀中的先皇后,痛哭出声,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当今圣上落泪。
按制,在先皇后去世之后,凤仪宫封了宫之后,旧宫人们该由尚宫局重新编制,分配到其他宫去。可是苏溭依旧保留了凤仪宫原样,青山跟随义父则被调去了乾元殿。
宸宫里,几个宫女伏跪在殿前。
清桑本以为她与宸宫不会有交集,但却被传唤了来。
鎏金香炉上轻烟缭绕,软榻边,近侍思琴剥着碧玉雪梨,整齊地码在白瓷玉盘上。榻上,宸妃正合眼假寐。
有关宸妃的事迹,清桑多少知道些,听说,听说她出身王府,却自幼跟随在慕容皇后身边。后来得了陛下盛宠,封为宸贵妃。从王府郡主到罪臣之女又到如今的宠妃,宸妃在后宫就是个传奇。
宸贵妃悠悠醒来,思琴在身侧殷勤伺候,她垂眸瞥一眼跪在下面的宫女,懒懒问道:“你们几个……便是如今跟在御前伺候的?”
除了清桑,其余三个宫女也都是跟在御前,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们当即俯首低眉,毕恭毕敬,自言跟在御前定当恪守宫规,行本分之事。
宸贵妃把目光落在清桑身上。
清桑低眉说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是去岁去了御前,负责奉茶。”
宸贵妃挑了挑眉,转向另外三人。
即使是无关紧要的问话,三个宫女皆谨慎作答,不留话柄。宸贵妃没有发话,她们只能一直跪着,等到近午时有小公公带话来,说陛下下朝了了,叫人回去伺候,管事嬷嬷这才打发她们回去。
回到住处,韩公公特意来问宸贵妃因何事传唤,清桑如实说了。韩公公也不多问,叹着气离开了。
正月十二是小公主“安平”的周岁生辰。去岁安瑾诞下公主后,便被连夜送去了别宫,如今才回宫,今年周岁宴自是要好好操办。
到了小公主生辰那一日,嫔妃们陆陆续续赶至宸宫向宸贵妃祝贺。
宸宫灯火葳蕤,十分热闹。当年陛下为灭北胡,御驾亲征,数次身受重伤,入秋后,每每旧疾复发,今日小公主满周岁,陛下龙体抱恙,仍然到席,也算是给足了宸贵妃脸面。
后宫之中的嫔妃都是旧日王府的旧人,众人表面上言笑晏晏,心里却各有计较。
旧人们都知道,宸贵妃是个气量小的人,她没开口,谁都不敢随意告退。但宁妃不同,她跟随圣驾时间长,又是皇长子的生母。乏了直接说要回宫去,不必看宸贵妃脸色,宸贵妃也懒得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