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知故人心
阴雨缠绵多日,安瑾倚在贵妃榻上,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她一向多思浅梦,司琴特地放慢了脚步进来,不料还是惊醒了她。
司琴屈膝跪下,将一张纸条交到她手上,姑姑,这是王氏刚派人送来的。
安瑾展开,纸上跃然而现几个字。
凤氏,除之。
安瑾对她摆了摆手,闭上眼,脸色有些苍白,手支着头,眼圈下淡淡晕着一层乌青。
她刚刚做了个梦。
梦里,是她刚入宫的时候,在凤仪宫当差。
初入宫闱,她需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地数着时日过来。从跟着老嬷嬷学习宫务开始,一步步站稳脚跟。
入宫两年,她终于到了皇后跟前奉茶。
宁王孝顺,时常至凤仪宫请安,她得以有了一丝靠近他的机会。
白毫银针,洁如雪,香如兰,苏溭最爱那一杯素盏白茶。
那日苏溭来请安,她同往常一样,捧着香茶正要入殿侍奉,却听到殿内传出皇后的怒火急言ashash红颜祸水,谄媚圣上,国之不幸。
那时,慕容氏刚册封皇后未满一年,在后宫根基未稳。圣上又独宠玉妃一人,宫中传言,皇上有意废除皇后,立玉氏为后。
自来后宫关系盘根错节,窥闻上位者秘闻是死罪,她一时间紧张的几乎拿不住手中的托盘,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匆匆离去。直到离殿门十丈之外,才知自己双腿发软,背后一身冷汗。
过了半柱香功夫,殿中传来奉茶的使令,安瑾刚好将茶重新泡好。
偌大的宫殿鸦雀无声,皇后神情平静,仪态端庄威严,一如往常,倒是苏溭面上带了几分寒霜。
她束肩敛息,微笑着地将茶盏一一奉上。
皇后将盏盖揭起的那刻,一朵牡丹花绽放在洁白透亮的茶汤中,手微顿,黑眸中闪过了一丝冷意。
却听宁王朗声道:暑气燥热,母后近来肝火旺盛,儿臣特地特意备下花茶。唯有牡丹真国色,百花都不能与其争锋,最是适合母后。
水雾袅袅中,皇后微笑道,还是阿溭贴心。
安瑾低眉立在一边,眼角余光偷偷扫过桌案时,却见苏溭眼前那只白釉茶盏被搁在一旁,心中不由微微有些失落。
到了傍晚,趁着闲暇,她偷偷去了宁园,那园子倒不似宫中建筑,仿若民间某个富贵人家修建的别院。虽早已荒废,但那一池荷花开的甚好。
宫廷沉闷,凡事讲究规矩,这荷池距离偏僻,少有人至,难得可以放纵。
池水很浅,安瑾脱了绣鞋光着脚在池子里戏水,阵阵荷香扑面而来。她靠着柳树,正哼着小曲儿,却听到一声轻斥,怎么是你?
夕阳下,少年长身伫立。安瑾愣了一愣,距离那一次宫宴后,她已许久没仔细观察过他,哪怕是同在宫里,她也不敢抬头直视他。两年时间,他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如今他稍稍褪尽青涩,眉眼却是依旧温柔。
安瑾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他打断了:此处无人,不必多礼。
皇后爱牡丹花茶,那是因为她心里念着一个人,并不是她真的喜欢。妄自揣测上意,是大忌。你很聪明,可在宫里太聪明的反而活不久。
安瑾心中微震,又是庆幸,又是感激,从未想过苏溭当时出声竟是为自己解围。
她问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他粲然一笑,那双清澈的眼睛是夜空里的繁星,璀璨耀眼,让人心向往之,如果我妹妹活下来的话,年岁也该与你相仿。
她并不知宁园是已故宁贵妃的旧居,更不知宁贵妃也曾差点诞下一女婴。听到苏溭的话,却是鼓起勇气,轻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敬您为兄长,幼时姨娘唤我灵儿,苏溭哥哥你也可唤我灵儿。
苏溭却是笑了,道当哥哥的要时刻照顾妹妹,真是得不偿失。后来,他却亲手为他折过纸鸢、涉江采过芙蓉,更曾偷偷地带她出过皇宫看过烟花。
彼时年岁尚浅,她的些许要求,他竟是一一满足。
如今想来,那些一同度过的少年时光,是冗长而沉寂的宫廷生活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这偌大的宫廷虽有千千万万个人,值得依靠信赖却几乎没有,她初入宫闱,虽是源于苏溭,却难免存了一份私心。在那王府,她将永无出头之日。而苏溭的对她而言来说,就好比黑夜风浪里突然出现了一座灯塔,有了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