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事后
槐渡镇的大火烧至次日午时方休，一天前还是北方唯一富饶水乡的小镇，此时完完全全沦为一座废墟。
始作俑者的青獠卫年轻统帅马建功走过一座座被烧的焦黑的断壁残垣，身后跟着一名义父派遣在身边辅佐的谋士。
名叫张合的青衫谋士早已察觉主将的心不在焉，想要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从一条巷子走到另一条巷子，被黑炭覆盖的青石板上留下了两串脚印。
早已从那成功突围的十来名幸存俘虏中听说了事情经过，众将领之前故作淡定之余，心中只剩一些遗憾。对于他而言，吴璞这个青梅竹马的义弟，确实是好像长大了。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那义弟几年如一日，一直对自己这个大哥爱理不睬，即使是后来义父刻意安排他来青獠卫担任副将，他还是一如既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呢？
记得幼时，那大楚来的教书先生来教他们读书识字。简简单单一个儒字，他一横一竖轻描淡写刻在那方竹简上，被那先生称赞字中有仙气。
可反观那个虎头虎脑的义弟，果真没有叫自己失望，在他看来那歪歪斜斜的儒字，还被先生骂作挤挤塞塞。
后来，跟随公孙先生习武，没有任何名堂的一个寻常把式，自己一练便会，可吴璞，却总是怎么练怎么别扭。为此，公孙先生没少拿自己去比较吴璞，惹得那时岁数比自己小个头也没自己高的吴璞时常面红耳赤。
可这好像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怎么就在几月前凿穿了白鹤滩，水淹了西晋的柑子岭？又怎么就在昨天，一人就解救了这么多的北魏俘虏，化解了隐藏如此之久令义父暂时都无可奈何的槐渡隐军？
一条路已经走到了头，心中那自欺欺人的希望还是没有发生。
吴璞真的走了。
来到这槐渡镇后，自始至终就只是从那前锋部队听闻，吴璞抱着个十多岁小孩子托付给了他们，又留下了一句从此不再欠北魏辽阳王什么了。
这种幼稚话，确实是只有那位义弟说的出口，至于那孩子，一直沉默不语。
有太多不解了，这次收尾后，一定要回去问问义父，吴璞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将军，副将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的。”张合从未见过这位年轻统帅如此失落又刹那释然，终于忍不住开口。
马建功转身点了点头。
——
槐渡镇不远处，平静河面上。
吴璞头戴斗笠，操驾着一叶扁舟。
声势浩荡的青獠卫刚刚进入小镇，他就远离了那处是非之地。向马建功托付那个孩子，算是一时兴起，也算是一份微不足道的救赎。
毫无疑问那个孩子从此以后会恨上自己，但覆灭了一座亡国旧城，这点代价于他而言，确实微不足道。
“此间事了，对那武夫和修士可有什么感悟？”心田之上响起贺浩泉的声音。
“武夫搏命，在于以力为本的一个斗字。先前大漠黄沙你秒杀那紫衣女子，还有丹阳山上的喂招，我妄加推测，这修士作战，似乎就妙在一个术字。”吴璞持长篙，轻轻一推，小舟便划去一段距离。
贺浩泉没有立即回话，单单只是看老夫的手段，吴小子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你说的也对，但不全对。等去了那片天地，你走得越远，就会看得越多。到时候你就会知道，这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修士炼化天地灵气，不单单只是用于进攻，也有以灵气覆盖自身体魄，如同凡间武夫一样作战的。你可能觉得那以灵气保护体魄的法子也是一门术，我也懒得啰嗦，不曾亲眼见过，光是解释赘述，你终究不会真正明白。”
吴璞陷入沉思，不用术？那些抓不着看不到的灵气还会倒贴上来？
不可思议。他在丹阳山上与那些灵气打过交道，光是去感受它们，就耗费了快一个晚上。
似是在心田上清楚听到了吴璞的心声，贺浩泉骂道：“你这蠢小子，想问题不要只用一种思路去想，在那丹阳山上我就与你说过，那边的灵气充沛程度，可是这边的好几十几百倍！真是猪脑子！”
吴璞汗颜不再出声。
将近半日后，吴璞隔着老远望见了一座渡口。
见渡口早已挤满了一条条装载货物的商船，便稍微调整方向，将小舟固定在了渡口外不远一处浅滩。
双手各拿着一只鞋子，涉水在靠岸的浅水前进。
吴璞在随着青獠卫远征西晋前，还从来没有想到过北魏之外的弱水河段，会如此宽广。
之前挖开白鹤堤，水淹西晋柑子岭便是在那河边游玩时无意想到的。
现在想想，为了不想看到那厌烦之人而刻意跑去白鹤堤，虽然满足了那时初见大河大江的新鲜感，但是孤家寡人的，可真是凄惨。
踏入了渡口，抬头看向那头顶匾额，有官晴两个大字。
不算齐整的青石板街道两侧，驻满了河鲜贩子，断断续续的吆喝着，街上多是像吴璞这般外来的人，也有一些个本地百姓看中了货物停步不前，与那商贩讨价还价，将这一幕幕收入眼底的吴璞，竟还觉得颇有情调。
吴璞先去了不远一座酒楼，刚刚坐下，肩上搭着块手巾的小二就吆喝着上来询问要些什么。
吴璞叫了两斤酱牛肉，一盘子毛螃蟹，照顾身上老鬼又叫了点酒。
离开槐渡镇前，受那大楚竹岭先生厚爱，给自己换上的那身衣衫口袋藏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此时自己身上还有不少的一笔银钱。
祭奠了腹中五脏庙，贺浩泉埋怨着酒水不够味之时，酒楼又走进了一拨人。
吴璞忙叫贺姓残魂把身体还给他，赶紧走人。
贺浩泉占据着吴璞肉身，眯眼瞧了那拨人一眼，心中了然，却没有着急将身体还给吴璞。
他先闷了一口酒，又唤来那小二，结清了账，又坐了一会，等那小二将一只沉甸甸的酒葫芦拿过来，这才心满意足的将肉身还给吴璞。
那小二欢送声中，吴璞一脸嫌弃的接过了酒葫芦，转头就走。
心田上，贺浩泉说道：“要练好剑，就不能遇事先言退。这次我不说什么，因为我也看出了那路人跟脚，八成跟槐渡镇上的是一路人，牵扯上了这些个国恨家仇，可就再也理不清了，到了最后就会变成一笔糊涂账。这样，不利于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