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三个但愿
搀扶着那颤颤巍巍的西晋公主下山，见到了那群一名宦官领头来此寻人的西晋皇室中人，自是免不了一些疑神疑鬼。解释清楚后，目送着那由人搀扶着已然恢复正常神态的女子走向远处，吴璞特意走到那领头中年宦官身侧，附耳低声道：“带句话给你的主子，北魏青獠卫大统领马建功的兄弟要她，要西晋大公主活着。”
那大太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强自镇定的尖声道：“英雄救了公主，公主就已无忧。奴才只是个跑腿的，但即是北魏马将军的兄弟，奴才就一定将英雄的话带给陛下。”
吴璞闻言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就欲离去。
“只是，请恕奴才大胆，可否留下英雄姓名？”
吴璞想了想，还是转身低声笑道：“还记得半年多前献计开凿白鹤堤的青獠卫副将吗？”
“奴才见过吴将军！奴才罪该万死！请将军饶恕奴才妄言之罪！”那太监闻言一楞，全身颤抖不已，双腿跪在山野水汽浓郁的土地上，朝吴璞五体投地下拜，沾染得一席宫服泥泞不堪。
“不必多礼，起身吧。你的主子要是一定要问，那你就告诉他我的身份好了。但是切记不要告诉你们公主。好了，你可以走了。”吴璞淡淡笑道。
“奴才领命！”那太监狼狈起身，低身面向吴璞一步步后退而去。
直到依稀看见那曾是西晋皇帝掌上明珠的赵青梧登上远处大道上一辆马车，吴璞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马车上，那女子掀起窗布，痴痴望向那远去身影最后可见立足之处，一众皇宫下人竟从那刁蛮公主眼中瞧见了满眼平日难见极为陌生的东西。
…………
还没能走进如今已被北魏纳入版图的紫竹林，天上竟然飘起了一些只是屡屡的白雪，可山野之地一簇簇高大树木之巅仍是覆起了一层浅薄白霜。
送别了西晋公主的吴璞漫步在这初冬降雪中，心神澎湃，委实是那曾名满天下的西蜀剑神名声过于响亮。
二十多年前，曾有多少江湖大鲤与年少轻狂折服于那席青衫？
很久以前，有个少年沿弱水南下，劈斩一剑令贯穿大陆南北汛期宽达近百丈的弱水断流，于东吴疆域历练之时行侠仗义，无有敌手。那柄由西蜀先代帝皇以珍贵异石打造赐于赵氏家族，号称无坚不摧的赤锋也正是在那时与初入江湖的赵长陵逐渐为人所知。
二十六岁，赵长陵问剑南唐境内执天下剑道牛耳者的万虹剑山，那一辈剑山大材尽数剑折于那席西蜀青衫之下，令剑山掌门心甘情愿双手奉送镇山之宝的传世名剑天池神魄，感叹说出西蜀赵氏有剑，剑招洒脱绝尘，剑气傲睨万物，剑势可催山岳，剑山望尘莫及矣。
不同于对待公孙神策这一同样天下闻名的拳法宗师挚友，深知万虹剑山龌龊内幕的赵长陵没有推脱，当仁不让的取走那柄传世名兵，并留下“剑山之剑似萤虫，吾之剑道若烈日”的跋扈言语。
顿时当世江湖震颤，天下扬名。
不同于挚友公孙神策回归旧国，投奔了当时正为扩大北魏疆域剿清周边小国部落，四处征战的北魏二皇子。赵瞰一骑绝尘，陆续挑战大陆各处剑道大才，无一败绩。八载光阴过后，仍旧一剑独尊，遂感叹‘天下无可撼神魄锋芒之利器，人间无人剑道可比肩西蜀赵瞰。’后退隐山林，于紫竹之间结茅而居，亦令上百来此挑战者自愧不如。
也正是那时，被江湖人士共同赞誉为西蜀剑神，于当世，名列天下宗师之首，遥领风骚于其余几位大宗师。
时至中年，北魏南侵西蜀，西蜀境内与皇城仅数里之遥的青石坪。江湖传言西蜀剑神卓绝剑术下，北魏铁骑折戟八百，搏斗四个时辰，赵瞰三次拒绝北魏二皇子王成劝降，随后力竭而亡。
其实吴璞听知道一些内幕参与过那一战的王府幸存老卒说起过，那一天死的人可不止八百，而是接近两倍的一千四百有余，那柄锋芒无人可挡，无剑可催的天池神魄森寒剑气下，北魏战亡士卒的鲜血染红了大地，尸体蹲成了小丘。其中很多人还没有靠近那席青衫，便被看不到的剑气扫在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西蜀剑神的卓绝剑技，可见一斑。
之后，北魏二皇子和公孙神策不惜惹了众怒，拦着要鞭尸泄愤的骑兵士卒，带走了那席全身早已被鲜血浸透，死而不倒的青衫遗体。
每当说到此处，那名当时不过擂鼓小卒的王府侍卫就会感叹：“大丈夫生而在世，便当如西蜀剑神！”
不去谈那众多江湖人众星捧月般赞誉有加的高超剑术，仅看那宁愿九死无生也拒绝招降北魏，落得力竭而亡的下场。这般的胆识气魄，世间能有几人比拟？
不怪那一战北魏铁骑灭掉兵甲天下的西蜀后却声名狼藉。
马踏西蜀哪里只是灭掉了一座世俗王朝？那蛮夷之首的北魏二皇子更是亲手捏碎了历代江湖最为光彩夺目的那颗璀璨明珠。
故而在那一代四大宗师排次中稍逊一筹落选的王成，在将西蜀大楚两座王朝气运抢夺殆尽，分疆裂土就藩北魏西北成为这一代四大宗师之首，落在有心人眼中会有多么不堪。
“赵瞰赵瞰，好一个远瞰，只是一人，就叫整座天下唯有远瞰。昔时将大陆所有疆域划归大秦版图，成为历史上第一位真正意义上坐拥天下的大秦始皇，也不过如此了吧？”吴璞一脸憧憬道。
只是吴璞始终对贺浩泉先前言语将信将疑，二十多年前北魏铁骑被出自西蜀皇室的那句西北蛮夷彻底震怒，当时南下马踏西蜀江山之决心斗志，远非远征大楚之时所能及。传闻青石坪上如今一道道恢宏剑气形成的粗长沟壑任旧尚存，足可见那位青衫剑神赴死之志。
他当真还安存于世？还回到了这座紫竹林？
吴璞再度举目远眺，这已经是这几日不知多少次看向那片越来越近的紫竹林了。
年幼之时，每每提及西蜀剑神，公孙神策总是又悲又叹，脸上却又会浮现一些不常见的神往。辽阳王王成更是将当时未能叫公孙神策招降赵长陵引以为生平一件最大遗憾。
“若当时他肯抛下那女子，听我忠言进入我来时通道抵达那方天地，其后剑道造诣必定还会高歌猛进，必无需像那时战败于我。”
“灵气汇入体魄窍府，之后的剑气绵长，岂是人间武夫丹田真气所能及的？”
“若非武夫真气提炼出的剑气相较仙家灵气浑然天成的剑气本就气短，他又何须会于剑气之上负于我？”
感受到吴璞心田想法，贺浩泉不禁兄弟沉浸到已逝岁月。
生前，在那方吴璞将要身往的天地，他何尝不是知己难求，无有敌手，何尝不是那方天地的‘西蜀剑神？’
当时以己身剑道硬撼那柄天池神魄时对手展现出的那一招招已可匹敌自己这一货真价实剑仙而不落下风时，便觉酣畅不以。最后若是没有以夹杂了窍府灵气的剑招破那一招声势惊人的‘断弱水，’自己是否还能胜出？
这曾是在那片凄凉至极的妖域入口下，数个日夜盘桓贺浩泉心间的一个疑问。
当时月夜够筹交错下，恍若昨日。
依稀记得当自己说出那出自肺腑的建议，叫他去往那片天地时，他看着身旁女子，眼神柔情似水，说了句‘不了。’
那女子好似知晓因为自己而令那剑道天才不能更进一步，感到歉意，却又暖心，那时的温煦脸红，历历在目。
犹记得当时同住在那处茅舍下的还有个北方来的傻小子，好像是来求姓赵的什么事，只是隔了太久，当时没有留意，记不太清了。后来自己好像跟那同样用剑的傻小子去了北方，那傻小子也曾央求自己能够留在他家，只是因为看那傻小子不太靠谱，也连带着他说的话也没怎么上心，忘了具体发生了些什么。
后来应了与那片天下妖族朋友愿赌服输的一句赌约，去了更北方的那处妖域入口，进入其中应约斩杀了千百妖魔，才终于到手了那颗能帮助朋友境界更上一层楼妖气精纯的不朽妖丹。
只是撤回之时，归路被几只蝼蚁妨碍，却为那更深处的大妖争取到了时间，引爆了数百子孙妖丹，导致出口被炸毁灵气堵住。
自己才沦落到在那之中与一众妖魔共渡悠悠岁月，最后灵气耗尽，伤了几处窍府，不能再提炼灵气为己所用。便已燃烧生命作代价，用那于己已经多年不用，有些陌生的武夫真气对敌，只是提出一口少一口，终于手段用尽，力竭而终。
这座天下的人说你也力竭而终，可老夫不信。以你生前不输老夫的桀骜剑道造诣，如今该当也应拥有一副不输老夫当下境况的阴神体魄。都走到了这里，老夫该当能轻易察觉才是。
老夫察觉不出你那尊应当剑气森森的阴神，却能感受到那片紫竹林独属于你的一些残存剑气。但愿不是当时练剑你被那紫竹灵韵吸纳的那些，但愿你还在此间，但愿还能与你再共同切磋一次剑道。